青铜门打开,守门的卫兵铠甲随着持戈顿地行礼的举动发出金属撞击声,他们目不斜视,注目着一骑行者不紧不慢地穿过第一层门。

    马是一匹连一根杂色马都没有的纯白骏马,步履稳健优雅,夕阳下它从满是尘埃的的王宫之外路面上一路走来,浅浅浮尘都似乎变成了笼着它光辉的金纱。

    马背上搭着一把竖琴。孤身坐着一名浑身裹在半旧亚麻斗篷里的年轻人,帽兜边缘拉得低只露出半截脸:紧抿的唇,痩削的下巴颏,线条流畅分明像是象牙浑然天成。哪怕无缘看到整个面目,一瞥之下直觉都会知晓,这是个美男子。

    在第三层城堡门口翘首以盼的侍从们,一见雷加王子背着竖琴孑然一骑归来,就猜到了殿下的去向:一定是去又脏又乱的跳蚤窝扮作吟游歌手卖唱了。

    近侍行礼,马童牵马,地位最高的贴身侍从更眼尖地发现,王子的私人财产:他出门前佩戴的戒指,项圈与宝石扣,甚至骏马马鞍镶嵌的红宝石全都不翼而飞。这当然不是说尊贵的人被打劫,毕竟雷加殿下武艺高强在君临城数一数二。

    “您真仁慈。”

    被衷心赞美的雷加,那双紫罗兰色的瞳孔中不见半点满足喜色。他神色郁郁,今天的跳蚤窝与往常一样,恶臭泥泞,污水横流,骨瘦如柴的穷人伸手乞讨,小孩木然地坐在奄奄一息的亲人身边,还有看不出年龄的女性被揪着头发往妓院拽——即使他将财物分给他们,即使他弹琴卖唱—-所得一百二十八个铜币,每一枚都塞到了枯瘦的手里——他也感觉不到欣慰。他发现,这里的景象与他上次来,上上次来并没有丝毫分别。甚至有之前馈赠过财物的老人,已经不再在墙角下的固定位置。

    我到底能做什么?

    王子思索着,面对奉到案前的食物毫无胃口。因为每次从跳蚤窝回来,他都会因为目睹被贫民视为珍馐的佳肴是什么而食不知味——给予他们的铜币,也只是能换取几块隔夜面包和一碗褐汤果腹。

    我是个无能脆弱的人吗?

    王宫里所有人都赞美他是个武艺出众的勇士。他自嘲地认为,如果自己不是国王的儿子,不是贵族出身——假如他在跳蚤窝里长大,现在围着他的人个个都会掩鼻而走,甚至用鞭子粗暴地驱赶他吧。

    他遣退守侯在房间里的六个贴身侍从,在摇曳的烛光下打开书本:每晚独处是他最喜爱的一项日程安排。他小心摩挲着羊皮纸绘金的图页,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些破损,这是他幼年得到的先王伊里斯一世的珍藏,是本预言书,许多古语读起来有点费劲——但凛冬将至这句话他在十岁时就能确定。

    雷加揉了揉额头,他在沉浸同时也始终对另外一幢事情保持着注意力,优秀战士具备这种能力。

    他余光不时察看对面窗户,知道里面进来人,送了晚餐,熄了灯。

    对面高塔里,住着他年幼的弟弟,韦赛里斯。也是十多年来唯一存活至今的王子。国王自从他诞生后,曾下令不许任何人接近小王子以此来保护他。

    也不会有侍从敢接近他。

    雷加不会忘记曾经的两个弟弟,戴伦和没来得及命名的王子,都在周岁之前不幸夭折,国王怀疑王子的奶娘,怀疑情妇,下令将有关的数百人投入监狱严刑拷打——那个可怜的叫蕾朵妮的姑娘,之前是国王情妇,在宫廷耀武扬威,终究也逃不过浑身被烙铁烧成焦黑,她惨叫的声音落在了母亲的耳朵里……王后扯动嘴唇笑了笑,又凝望窗外,落泪如雨。

    国王责怪王后无能。甚至雷加本人,也遭受了他的怀疑。作为长子和唯一继承人他当然不会被下狱,只是,头戴金冠者冷冰冰的眼神,令雷加意识到戒备与不喜。他是他血脉上的父亲,但把他看成不择手段的篡位者,这一切令雷加忧郁更深。

    敏感的王子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某种预言,但他作为王孙出生那天,庆贺的大火焚烧盛夏厅造成惨烈死伤,而迄今为止,身为王后的母亲先后八次怀孕生产,却只有自己和韦赛里斯仅存——他的出生给坦格利安家族带来的是噩运吗?

    没有和任何人提及,雷加一直默默关注着仅存的兄弟,现在——有了不寻常的动静。

    他霍地站起,皱眉盯着对面。韦赛里斯在干什么?!他想要翻窗户跑出去?!